後來他們又忙了一陣，連安妲提爾也下來親自幫忙，才終於將船隻清理告一段落。盧恩看著安妲提爾手腳俐落地沖刷船隻，很難想像一個領導者竟然跳下來自己做粗活，而且還比大多數船員動作迅速、熟練。

以前在沙漠王國的時候，肯定見不到這種光景。

盧恩與安妲提爾回到屋內，有幾名船員或婦人在打掃、煮飯與聊天，他們都自在地與安妲提爾互打招呼，兩人便進入最深處的臥室歇息。女船長似乎並不在乎自己的隱私被人看穿，一到臥室內，安妲提爾便躺在某張不明生物製成的毛皮地毯上，伸展著僵硬痠痛的四肢。

「史凡特斯不在啊——」安妲提爾仰望天花板大聲感嘆：「真是的，怎麼把他妻子也帶回家去了？就算他不在，起碼也得留下他妻子啊！」

「盧恩，來生火。」盧恩跪坐在地上，熟練地替她臥室內的火爐添加柴火。

「還是說，我也來娶個妻子算了⋯⋯」安妲提爾喃喃自語著，才接著注意到盧恩迅速升起的劈啪火焰，「喔，你挺行的嘛！謝啦，我對火還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！」

壁爐旁的木柴已經用盡，讓盧恩看著感到有些焦慮，照理說奴隸應該要隨時注意並補充柴火，以往在主人家若是出現這種情形，奴隸可是會被狠狠教訓的。

「盧恩，還能做什麼？」他說。

「休息吧。不然你還想做什麼？」安妲提爾晃著腳丫，轉頭看向盧恩。

「等家人。」

「我是說今晚。」安妲提爾失笑起來。「我可以叫兄弟帶幾個女人來，唱歌跳舞什麼的。有興趣嗎？」

「還好。」

「你累了？」

「不累。」盧恩搖搖頭。「只是沒有，想做的事。」

「喂⋯⋯你這樣的人生不會覺得無聊嗎？」

「可以，叫我做事。劈柴、燒水、打掃。盧恩，願意。」

此時，安妲提爾飛快坐起身來，一手把玩著髮辮並盯著盧恩瞧，表情似乎有些不悅。「不要等我指示，你沒有自己想要的嗎？」

「但是，盧恩⋯⋯」

「需要命令？」安妲提爾挑起眉，直接打斷了他的話。「聽好，盧恩，我們之間沒有命令，只有拳頭、冰雪與大海，你得盡早習慣。沒有人可以真正命令你。」

他一愣。「蘇菲，也不行？」

「她尤其不想命令你啊，蠢蛋。」安妲提爾輕輕笑了一聲。「就算你的行動是為了讓蘇菲開心，那也必須是出於你真心的意願，明白嗎？你知道其中的差別嗎？」

這次盧恩沉默了更久。「明白。」

「少敷衍我，等你真正思考過我的話，理解意思之後再回答我。」

於是盧恩安靜下來。

他確實不明白安妲提爾的意思。

如果安妲提爾沒有下命令，為什麼威爾漢又回頭繼續清理船了？她怎麼知道盧恩的回答是不是敷衍？為什麼她可以用命令般的口氣說著人不需要命令？到底差別在哪裡？

他腦中緩慢、反覆地思考著這些事情，難得地浮起一絲焦躁。

跟溫柔的蘇菲全然不同，安妲提爾每次怒視盧恩時，都會產生某種火花，在盧恩的體內產生小小的碰撞。

然後他想起來了，上次產生這種情緒，是面對雷薩的時候——但安妲提爾並不是雷薩，也不像雷薩那樣抱持著狠惡與算計——她的眼神總是真摯，如同大海般闊氣又豪放，只有這點，盧恩能夠如此確定。

「盧恩，餓了。」最後，他這麼說。

安妲提爾這才重新露出溫暖的笑容，奇怪的是，那模樣明明跟雷薩不同，卻一樣在盧恩內心不斷掀起波瀾，讓他再次陷入混亂的心理狀態。

「這才像話。那我也去叫兄弟拿些肉來。」女船長拍拍衣角起身，卻又在走到門口處時赫然停下。「對了，我過幾天會帶一些船員出海，到時候，只有史特凡斯會留在港口處理事務。」

「要去，哪裡？」

「賺錢。」

「捕魚？」

安妲提爾忽然發出連串大笑。「不，是比那個更重要的大生意。」

一聽到是要做生意，盧恩期待的心情頓時沉了下來，或許是那股充滿思念的眼神確實被安妲提爾看在眼中，眼前的女船長也迅速轉過身，就像是刻意不去看著盧恩。

「這段時間，盧恩可以，自己去，氏族打聽嗎？」他忍不住問。「不想，麻煩妳。」

女船長背對著他說：「照理說生人是不能靠近氏族領地的，會被氏族的巡守人處決，但你隻身一人進去，肯定會先死在雪原上⋯⋯我會等布林薩森回來之後，問問他有沒有好辦法。」說到這裡，她才偷偷瞄了盧恩一眼，「你乾脆跟我來吧。」

「去哪裡？」

「不是說了嗎，賺錢。」她咧嘴。「我們這次出海的方向，會繞著薩迦氏族的領土前進，等我們回來之後，布林薩森應該也差不多該出現了。你要來嗎？」

「盧恩，可以去。」他點點頭，順從地說。

安妲提爾沉默了一會兒，才又問：「不多問一些細節？」

他思考了三秒。

「蘇菲，相信妳。所以盧恩，也相信妳。」

這次安妲提爾搖搖頭，眼中閃爍著熾熱的火光，然後她重新走向他，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。她彷彿全身都在發燙，聲音帶著狠勁。
 

「哈，那就說定了。相信我，這肯定會是最適合你的旅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