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呼⋯⋯」盧恩喘著氣,發現其他人臉上的表情也稱不上輕鬆。
接著就如船員所說,他們紮紮實實地划了好幾個小時。中間偶爾會有人換手,負責掌帆或歇息,但整體來說仍不輕鬆,盧恩即使體力再好,也難免感覺疲憊。
雙手跟屁股又麻又痛,身體也十分緊繃僵硬,陌生的航行意外地消耗體力,他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過,甚至不敢從槳上鬆開。
就算安妲提爾沒有「命令」,他也從未想要休息。
只要還沒達到極限,他就不會冒出「能夠不去做」的念頭,這股驚人的忍耐力也被安妲提爾盡收眼底。
「你挺行的嘛,第一次划船還這麼能撐。」安妲提爾搓著下顎打量,口氣驚訝之餘也充滿讚賞。
「呼哈⋯⋯」盧恩點點頭,連回話的心情都沒有。
「我很想叫你休息,不過再加油一下吧,接下來就要竭盡全力了。」
「全力⋯⋯?」此時的盧恩已經疲憊不已,他勉強將視線移向安妲提爾,她稱不上精神奕奕,但這段時間也從未休息,而且越接近天亮,她散發出來的氣勢也更加肅殺。
海洋盡頭的一線晝光,讓海面漸漸清晰,身邊的人輪廓逐漸清楚,不必再仰賴燈火。
同時,盧恩確實感受到海浪晃蕩的幅度變大,完全沒有緩和的跡象,船隻被浪抬起,然後又重重下墜,不管從哪裡望去都是無止境的海天暗色,連其他船隻的身影都不時被浪頭遮蓋住了,水花不斷濺灑在臉與身體上,好幾次海水直接拍打在他們身上,加重了前進的難度。
一想到這種狀態彷彿沒有盡頭,盧恩總算能體會到大海對船員的考驗是多麼嚴苛。
「呼⋯⋯哈⋯⋯」
「累了嗎?想下船嗎?」安妲提爾回頭燦爛一笑。
那是挑釁意味濃厚的提問,口氣揶揄,卻又帶著與海浪同等的壓迫。
那讓他想起了雷薩,但盧恩並沒有產生不快,而是被激勵了。
「⋯⋯可以!」他堅定點頭,破皮的雙手將船槳捏得更緊。
「哈哈。」看著那眼神,女船長似乎也來了精神,一手抱住船頭的圖騰雕刻柱,大吼:「雙手握緊槳柄,上半身跟著轉——大家聽好!這是最後一段路,給我拿出命來划!」
「喝啊啊——!」
「極光眷顧!前進!」安妲提爾發出比海洋還要震耳的大吼,點燃船員們的氣勢。
「划啊啊——!」
沒有人抱怨或擠出痛苦的呻吟。相反地,他們的鬥志因此激昂,隨著安妲提爾的吼聲也發出呼喝,憑藉著氣勢迎擊越來越高的浪。
盧恩讓自己的意識隨著呼喝聲放空。
他很擅長這麼做,以前被主人一邊鞭打、手中掃帚也不能停下時,他很熟悉該如何淨空自己的思緒,讓自己全神貫注在掃帚的揮動,以及那些飛揚的細小塵埃身上,以至於忽視身體的求救訊號。
這個狀態在此刻似乎也非常有效。
他穩穩地讓船槳入水、出水,規律的節奏——
而安妲提爾屹立不搖的身影,成了船員們視線唯一聚焦之處。
直到他們終於聽見希望的聲音,不是來自升起的曙光,也不是終於緩和下來的海勢,而是海鳥的振翅聲響。
「到了!」其中一個船員已經喊啞了嗓子,卻還是竭盡全力說出這句話。
空中徘徊的海鳥數量越來越多,安妲提爾滿意地點頭看著天色。
「時間抓得剛好。」船長這才回過頭下令,「放帆但別收槳,隨時注意方向。」
「是!」大家的聲音鼓舞不已,各自動了起來。
盧恩也想鬆手,卻發現自己的指頭早已僵硬地動彈不得。
「怎麼不動?」安妲提爾走到他面前。
「手⋯⋯」盧恩呢喃。
「嘿,原來如此。我看。」安妲提爾一屁股坐到盧恩面前,聲音沙啞卻柔和,跟剛才那兇惡的模樣完全不同。她幫盧恩扳開指頭,盧恩吐出疼痛的悶哼,只見他薄薄的手套掌心處早已破損,滿手血泡與破皮全露了出來,船長見狀微微皺起眉頭。
「小傷,沒事。」他平靜地說。
「小傷?你這哪⋯⋯」安妲提爾雙唇微啟,似乎想說些什麼,但還是努力按捺下來。「我再叫人替你擦藥。」她的聲音像刻意表現出來的冷酷,轉身繼續回到船頭處,與其他艘船隻下達指令。
船隻平穩下來,大量的海鳥在四周飛舞。
在穿過細碎的礁岩之後,他們來到一個有著高聳岩壁與斷崖的無人小島,上百隻海鳥在赤裸的黑岩石上成排停駐,巨浪拍打著屹立不搖的島岩,發出驚人的低鳴。他們找到上灘的位置,由於上岸的岩路狹窄,盧恩跟著其他船員只能魚貫深入,島上頭沒有樹木,只有黃綠色的草原植被,平坦的地勢讓海風輕易呼嘯而過。
「不覺得安妲提爾這次特別有幹勁嗎?」一個扛著機械武器的男人忽然朝同伴開口。
「哈,她這幾年不是很少出海嗎?為了管理港口,她很努力學布林薩森蹲在家裡,所以才會想船想瘋了吧。」矮小的男人蠻不在乎地回應。
「現在還不是都交給史特凡斯處理了?」其中一人笑著說:「拜託,她可是天生就要征服大海的人,有必要乖乖待在屋子裡調解紛爭嗎?沒把拳頭往每個人身上招呼,船長自己也受不了吧!」
「啊啊⋯⋯比約恩就是太溫和了,沒有在船上聽船長吼人,感覺還真有點不對勁!」
周圍的人紛紛爆出大笑。
盧恩則一臉茫然地聽著,直到他們爬上高處,狹長的島嶼能夠直接看見草地的邊界,在草原中央有著半片機械殘骸與石塊,像是人工搭起的半面牆。
「到啦!是上次紮營的痕跡。」
見船員們歡欣鼓舞地卸下行李,走在前頭的安妲提爾這才露出微笑。
「在這裡休息一晚,明天繼續出發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