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說出口後,盧恩才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情。

他當然想見家人,也對自己的身世感到好奇,可是如果蘇菲不在,這些事對他來說便不具意義。如果不是為了回應蘇菲的願望,他也不會主動站在這裡。但這是基於什麼原因?是他想要滿足他人的習性?還是他真的被蘇菲說服了?他的內心遲遲找不出滿意的答案。

「不是才分別沒幾天而已?」安妲提爾笑了出來,眼神與語氣都洋溢著曖昧。「這麼想念她的話,幹嘛還堅持留下來?」

「蘇菲,希望我,找到家人。」盧恩接近肯定地說。

「就為了這種事?真的有重要到讓你們分道揚鑣嗎?」安妲提爾垂下眼簾,眼中帶著複雜的情緒。

「她說,只有去面對,才能知道,自己是誰,又會成為誰。」他繼續望著遠方那片山脈。「盧恩,不太懂,但是,相信蘇菲,是對的。」

「啊?呃嗯,這個嘛⋯⋯或許吧。對於必須拋開過去的我來說,不太能理解那種還得回頭追尋的心情。」她一手抓著後腦杓,像是被這股氣氛觸動了。「雖然現在說這些有點晚⋯⋯不過比起家人,你應該要更在乎蘇菲才對吧?」

「蘇菲在乎,所以,盧恩在乎。」

「這是你真正的想法嗎?」她狡猾地抓住盧恩眼中閃過的一抹猶豫。

他垂下眼簾,在狂烈的風中,聲音從原本的剛烈堅定轉為綿長而軟弱的猶疑,即使如此,他還是下定決心般說了出來。「盧恩想去⋯⋯說,再見。」

「你要去⋯⋯嗯?」

「盧恩有了,重要的人。想讓家人知道,然後,說再見。」他吞著口水,小聲說道:「這是,盧恩,自己想要的。」

安妲提爾誇張地大笑起來。

她的笑聲聽起來非常開懷、熱情,而且持續了很久,然後她用力拍著盧恩的背,像是在激勵他似的。「不錯嘛!你該不會一開始就想好了?」

突然間,眼前的男子忽然表情有些困窘。

「是因為,看著妳。盧恩,才能這樣想。」

沒想到安妲提爾驚訝地高呼一聲,激動地打斷盧恩:「哈?什麼意思!」

「就算,沒有血脈,也能成為家人。妳讓盧恩明白,家,可以不只,一種。」

她的笑臉忽然顯得有些困窘,甚至難以理解。

「你是這麼想的嗎⋯⋯啊嗯,確實。任誰看在眼裡都會這麼想吧,嗯——」她尷尬地抓著頭,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。「這樣啊,哈哈,太有趣了⋯⋯我還真的沒認真想過⋯⋯」接著,她一手摀住自己的下顎,陷入了深深的思緒之中。

「怎麼了?」

「盧恩,我想你誤會了——家人是家人,兄弟是兄弟,兩者不一樣——我的家人不論有沒有活著,都已經徹徹底底的死了。至於其他活著的人嘛,只要活著,就有緣分當兄弟。大概是這樣吧。」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嚴肅。

而這些話比威爾漢說的還要更難懂。

明明聽起來是如此明白直接的道理,卻藏著他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的情緒。

「不懂。」他一副頭昏腦脹的模樣。

「是啊,你不要懂比較好。」安妲提爾輕咳一聲,「何況你的想法很好,我絕對會支持你的,如果只是去告別的話,對你、對家鄉、以及蘇菲來說都是好事。」

「真的嗎?」盧恩驚訝地猛然抬頭。

「這是你自己找到的答案,你值得為此高興。」她再次拍拍男人。

「不,該謝謝⋯⋯妳。」

他甩著長髮用力點頭,充滿感激地看著安妲提爾,希望能將自己的感情傳達出去。那純真的眼光讓女船長有些侷促不安,但她仍收下了盧恩那份美好的善意。

他們一起看著太陽落下,地平線只剩下幾分朦朧的微光。

此時,就連安妲提爾那總是爽朗的表情,也無可迴避地步入黑暗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