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岸的過程順利無礙。

無人島的山陵大部分被埋在雪中,山頂被厚雲包覆,裸露的土地則貧瘠且黝黑,即使沒有風雨,四周的空氣依然絕冷地鑽入肌膚,所有人都拉緊袍子,踩在碎冰凍土上小心前行。所幸島嶼地勢還算平坦,他們沿著山腹往上走,想取一個視角較好的制高處。

「這就是⋯⋯海怪居住的島嶼吧?據說邁特做出了瀑布嚇阻了海怪,才得以逃脫⋯⋯」索倫森搓著手說。「不管海怪存不存在,我們會先被冷死⋯⋯」

「附近的海上都有浮冰,冬季時這裡真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。」費林勒斯也四處張望。

隊伍稍作歇息,眾人再次俯瞰海面的風景,只見除了入海口的海岸之外,其他地方都是曲折破碎的海岸線,海水沿著峭壁狂亂翻騰,如果一開始沒有走對方位,洶湧的激流肯定會使他們的船翻覆。

如今再次看著那光景,沒有人不為之哆嗦。

「天快亮了,就在這裡停下吧。大家把握時間休息。」安妲提爾說。

他們找了個背風處,附近山壁的落差將一小塊盆地圍起,正好足夠大家歇息,這裡沒有樹木,自然也沒有木柴,所以他們用帶來的特製蠟油點燃了火盆,勉強搭起一個遮風的棚子,十幾個人全擠在一起圍著小小的火焰旁取暖,那模樣實在稱不上是舒服。

眾人七嘴八舌地聊著,努力靠對話驅散恐懼。

「啊,是極光。」

「真的耶,希望女神能破例迎接蓋堤他們⋯⋯」

「別說那種妄想話,白癡。」

他們抬頭看著已經要入夜的天空,極光在昏沉的天色中顯現,紫色與綠色的光芒交錯,像一條在空中緩慢飄揚的長旗幟,在無月色的點點星空中特別吸睛。

此時遺世獨立的島嶼上平靜無比,彷彿所有危機都不存在。

諷刺的是,稍早大夥兒紮營前,她才派了索倫森為首的四名船員確認周圍狀況,卻遲遲不見那四人回來,安妲提爾看著天上的極光,顯得有些急躁,也因此渾身散發出難以親近的氣息,沒有人敢上前打擾。

「威爾漢,去拿吃的給船長。」

突然一名男人將幾片肉乾遞給威爾漢,用著不容反抗的聲音。

「⋯⋯知道了。」威爾漢起身,將肉乾接過,走向不遠處背對著眾人的安妲提爾。

看著這一幕,幾名男子笑著竊竊私語起來。

「喂,太壞心了吧,現在讓他去找船長肯定會挨揍的。」

「等著看吧,安妲提爾肯定會把那個南方人拋飛出去。」

威爾漢聽著那些人奚落的對話,不動聲色地來到安妲提爾身旁,將肉乾遞給她。

「吃一點吧。」他口氣微微變化,在安妲提爾面前,似乎比在船員身邊還要更加放鬆。

「不必。」安妲提爾雙手交叉在胸前,斜眼冷冷睨了他一眼。

「緊繃的情緒會影響船員的。」見她沒有反應,威爾漢又問:「妳在看極光嗎?」

「以前在氏族裡,我們相信極光會迎接戰死的靈魂,帶他們前往無邊黑夜。但是被流放者沒有被帶走的資格,也得不到女神的庇佑⋯⋯即使如此,大家還是習慣將女神的名字掛在嘴邊,期待哪天她能重新接納我們的靈魂。」她沉聲說。

「妳怎麼想?」

「我自己是無所謂啦,但我的兄弟⋯⋯終究希望死後能比活著的時候舒服一點。」安妲提爾不甘願地嘆息,接著又問:「威爾漢,你有信仰嗎?」

「我不相信不實際的東西。」威爾漢想了想。

「你不認為這世界上有奇蹟與神明?」

「我只是不會將希望寄望於自己尚未理解的事物,比起神與奇蹟,還是能確實把握在手中的東西才是真理。」

「喔,或許是因為太陽王國擁有的資源夠多吧。」她輕哼一聲。

「那份舒適可是我們親手打造起來的,北方人只是還對付不了大自然而已。口口聲聲說要征服,在我看來也只不過是在配合大海。」威爾漢也抬頭看著那片極光,口氣淡然卻更顯得挑釁。「雖然妳總跟我說這是北方人的『自由』,但這種使自己窒礙難行的自由,我實在無法理解。」

「啊?該死⋯⋯我們真的合不來啊。真想揍你。」安妲提爾抓著頭苦惱沉吟。

「這倒是要請妳手下留情呢,比起合不來的夥伴,我更怕合得來的對手——」說到這裡,威爾漢不自覺無奈輕笑幾聲,才又鬆口說出:「老實說,自從來到北方以後,我一直有種討厭的感覺。」

「什麼感覺?」

「你們北方人,尤其是薩迦氏族的生活⋯⋯實在純粹得不可思議。」他彎起眼,卻不像是在笑。「這份信仰究竟是怎麼維持你們的歷史,背後深不可測的存在又是什麼?我確實很在意。」

她別過頭啐了一聲,眼神帶著濃濃的鬱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