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個南方商人並肩而坐,臉上帶著憤怒,卻又礙於餐桌上的斧頭而不敢釋放出來,於是只能以扭曲的表情保持沉默;他們穿著厚實的衣裳,身上揹著包袱,一副準備好隨時離開的模樣。史特凡斯替他們倒了酒,然後安靜掃視這一排人。

「安妲提爾呢?該不會也在外頭?」其中一個商人開口。

他口中的「外頭」指的是兩派人馬械鬥的戰場,以港口附近的店家外圍為界,布林薩森的支持者與安妲提爾的船員經常產生衝突。

「她在幫忙解決這場紛爭。」

「能解決嗎?不就是她引起的?」另一個高個子商人抹著汗水緊張地說。

「哎呀,西港每天都會發生衝突與械鬥,你們也不是沒有見過,但那些都會解決的。」史特凡斯攤著手,「這次距離旅店是近了點,所以老大才會特別替你們留了船隻離港啊。」

一談及這個話題,每個商人都明顯鬆了口氣。「那真是再好不過⋯⋯不過這些機械武器真是驚人。」

「是啊,我本來還想找時間展示,不過你們現在都見識到了,性能保證沒問題。」

「如果我們幫忙平息紛爭,下次能讓我們多買幾批嗎?」有人笑了起來。

「武器也不是數量多就好,品質還是最重要的。」史特凡斯也笑了起來,連忙暗示:「倒是我現在急需一艘前往東方的船,如果你們能順路載個貨的話,我會記下這筆人情的。」

眼前的商人們頓時眉頭深鎖,裝作努力想要幫忙卻深受困擾的模樣,顯然他們已經猜到自己要載的貨物是「誰」,也不想被捲入勢力紛爭之中。即使那些機械武器再誘人,萬一被布林薩森的勢力追殺,貨送不回南方也沒有意義。

「這個,我剛好沒有要前往東方⋯⋯」

「我也是。」

「我得把這批零件運回沙漠王國,何況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妻子了,嘿嘿。」

商人們默契地紛紛推託,背後的心思昭然若揭,史特凡斯只能吐著氣,無奈地與商人們閒聊最後幾句,目送他們從港口方向離去。屋內回歸寂靜,就連妻子也累得在火爐前睡著了,手上還捧著進行到一半的女紅。

他雙手抱胸,正在思考要不要替自己再倒一杯酒,便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不請自來,西奧多‧卡洛斯,他的打扮跟以往不同、不,是恢復了以往的打扮,大概是哪個南方商人給他換上的,強烈的王國風格與高級布料,頭上也不再被髒污覆蓋,一搓紫色的亮髮顯露出來。

那華貴的模樣跟先前判若兩人,史特凡斯不禁也被那氣勢震懾,雖然眼神充斥著審視的意味,卻沒有阻止西奧多坐在自己對面。

「你都去哪了?」史特凡斯問。

「見見信任的南方商人,確保我還能夠提供協助。」西奧多聳聳肩,換回這身模樣的他顯得難以親近,帶著一股逼人的壓迫感。明明不是戰士,卻讓史特凡斯下意識緊繃起來。

他不確定自己有足夠的精力應付西奧多。

「你想做什麼?」

「了解情況。畢竟你看起來需要幫忙。至於之前發生的事⋯⋯反正布林薩森也死了,我就算氣憤也沒用。」西奧多伸手,替史特凡斯拿起一旁的酒壺,緩緩倒進他的空杯中。「安妲提爾呢?」

「在臥室。」史特凡斯不自覺開口,頓了頓,又接著說:「她喝得爛醉,現在大概還沒清醒,盧恩在裡頭陪著她,等我找到能開往東方的該死的船。」

西奧多沉吟一聲,「你知道安妲提爾為什麼被流放嗎?」

「我不知道,問這幹嘛?」

「你是最了解她的船副,總會知道她的過去、以及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吧。」

「但她從沒親口說過。」他皺眉,不曉得西奧多為何要在此時問這個。「她沒有親口說出來的事,我就當做沒這回事。」

「你還真是忠心。」

「我不在乎她經歷了什麼,這裡有很多對自己過去難以啟齒的人。」現在史特凡斯知道他想問什麼了。「許多兄弟都說她瘋狂又暴力,包括布林薩森。但你別搞錯了,那是我們對她的恭維。引領大家的位置非得由她來不可。」

「確實。我看過她在海上的模樣⋯⋯很激勵人心,她具有首領的資質,這點毋庸置疑。」西奧多點點頭,似乎也沒有想要反駁。「凡是待在她船上的人,終將交出自己的靈魂。真不可思議。」

史特凡斯驚訝地張嘴,不知道該如何回應。

「所以我才想問你,史特凡斯——」西奧多抓住對方痛處似地彎起眼,「你什麼時候才要放過她?」

「什麼?」他沉聲,示威性地按住桌上的短斧。

西奧多在此刻微微傾身,他並沒有拿出短杖或任何武器,因為那雙眼眸散發著光輝,那氣勢與安妲提爾相似,卻更加幽微細緻,也更容易流入史特凡斯的心中,狠狠掐住他內心潛伏已久的罪惡感。

「別綁著她,逼著她坐在沒有風帆的椅子上。」

「閉嘴,否則我他媽會宰了你。」史特凡斯呲牙咧嘴地威嚇。

「我知道你喜歡追隨她的背影,但那都是海上的事,你別以為替她處理好這些紛爭與談判,就能替她開路。這是在磨滅她的光芒。」西奧多微笑伸手,壓下史特凡斯想舉起的手腕。如他所料,史特凡斯並沒有抵抗,而是挫敗地用力抽回手。

西奧多知道男人被說服了,於是輕輕拍著他的手臂,像是鼓勵,又像是要點燃他的情緒。西奧多彎起笑容,此刻哪怕是再虛假的溫暖,也能成為眼前男人渴望的真實。
 

「她必須有船才能成為王,明白嗎?屬於那女人的海——只有你能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