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第一次成功抵達海岸,是在秋季最後一場大型狩獵季。
不過從十幾歲便參與狩獵的她,早已躋身於年長的獵人圈中,成為能夠帶領新人的特別存在。數十個人在山區分散開來,各自守著自己的獵場,她也全副武裝,帶著自信與沉著的姿態與父親並肩而行。
然而這次的狩獵十分不順利,他們找了半天都沒能找到大型獵物,安妲提爾的捕獸陷阱甚至險些誤傷自己,讓整個隊伍都顯得焦躁不已。
「該死!」安妲提爾洩憤似地踢著地上的雪。
「今天的極光沒能帶來好運。」站在她身後的男人穿著動物毛皮衣,雙手持握短弓,以磁性低沉的嗓音說道:「先歇息吧,稍早獵到的小動物拿來果腹正好。」
「歐森,我敢說埃吉森的隊伍已經獵到鹿回去了。」她抬頭吐出寒氣,心情似乎好了一點。「算了,希望能讓薇多蒂爾因此多分點肉吃,她真的太虛弱了。」
「妳還在帶薇多蒂爾四處跑?」男人的表情忽然顯得有些陰沉。
「不跑怎麼變得強壯?」她聳聳肩,覺得自己做了正確的事。
「布蘭達她⋯⋯不知道在想什麼,自從妳母親死後,她就跟薇多蒂爾的家族走得很近。小心點,我擔心有人正在族母耳邊竊竊私語。」
安妲提爾轉頭過來,對上男人陰鬱的眼眸。「嘿,爸爸。」她刻意低聲呼喚。
「怎麼?」
「你在擔心什麼?薇多太弱小了,薩迦從來不選弱小的族母。」她直率說出殘酷的想法。
「風雪總是瞬息萬變,誰都不曉得明天會發生什麼事。」歐森垂下眼簾,好像不管做出什麼表情,總能彰顯他內心的憂鬱。「雖然族母不能直接指定下一任,但仍有影響力。布蘭達是個陰晴不定的人,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。」
「唉,只是因為成年,又曾經協助過我的母親,不代表她真有族母的實力。我不想談布蘭達的事了,她最近很常罵我,讓我心情很差。」她喪氣地放下手中的武器。
「是的,我們都不想。」父親微笑。「我們回去吧?」
「你先回去,我很快就會跟上。」
男人不疑有他,也信任安妲提爾單獨狩獵的能力,於是點點頭與其他獵人會合。
父親以為她只是不甘心輸給其他獵人隊伍,然而安妲提爾的目標並不是獵物,她只是有股直覺——這會是她避人耳目的最佳機會——簡直就像是命運的指引,她所在的獵場離海岸最近,且因為男人外出狩獵,看守海岸的人數也因次減半。就連身上的符文彷彿都灼熱起來,要她立刻動身。
她的目標遠遠不在族母,她要更大的挑戰,她要征服大海。
沒有花上多久時間,安妲提爾便找到那處無人看守的洞穴,吹來的風與山裡的不同,又鹹又黏。她明白自己找到了,胸口怦怦地跳個不停,直到在那漫長的通道中看見鑿破黑暗的一線海光。
「呼⋯⋯哈啊!呼⋯⋯」
她扶著岩壁,看著高聳山脈之外的碎石岩灘,在短暫的晝時之間,水面從灘邊的寶石綠色澤蔓延至汪洋盡頭,逐漸染上澄空的色彩,直到地平線盡頭的黯藍色,白色的碎浪點綴著海面。
看著那光景,安妲提爾的鬥志徹底喪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震撼。
滿地都是生命,碎石與淺水之間藏著無數貝殼和魚蟹,在礁岩暗處活躍地覓食,她說不出那些海中生物的稱呼,卻震撼於海水孕育出來的生命竟是如此豐富,不下安妲提爾所熟知的銀白世界。
安妲提爾從來沒有預期自己會看見這些,在那粉碎的戰意中,只剩下敬畏的心情不斷茁壯。
海是邪惡的嗎?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,還能算是邪惡嗎?
她丟下武器,赤足漫步於水沙之間,感受溫柔吹撫的海風,讓自己全心感受這一切。她忘了族母、忘了薇多、歐森、以及薩迦氏族,心中只剩下海,以及海是怎麼迎接安妲提爾的。
那是第一次,她為了母親以外的事物流下淚水。